李慎独

不经意间惊了风雨。

傻子


*一年一年又一年,应个景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几年前,周嘉高中毕业就跑出去倒腾自己的事业。公司刚有些起色的时候,一个人开着车从老家同样人丁单薄的远亲一系带回了一个八岁的男孩。

长在农村的男孩子纯朴而腼腆,踩着泥泞印子的拖鞋爬进他的车后座。周嘉从倒后镜里看到男孩把不知道是否原色的灰色短袖衫领口拉起,遮住了口鼻,嘴唇叼住皱起的衣料,缩在银灰色的座位上,露出的脚趾头无意识地一勾一勾。

周嘉静默地扣上安全带,踩下油门,离开了这个小村。

男孩以八岁的高龄进了市实验一小的一年级,笑开了眼的班主任揣着上千的购物卡要领他进课室时,他攥着周嘉的衣角缩在后面弱弱地喊,阿爸。

那年,他二十三岁,刚刚有了大人的模样,而他的男孩才八岁,稚嫩的不曾长大,不懂离别。

男孩不是念书的料,夏日的午后,四合院里的葡萄藤架下,借着绿荫的凉光,他趴在藤椅上迷蒙,叨叨咕咕地再次述说要回乡下种田,要去外面打工,村里隔壁的阿光就是去城里打工了,每年寄回来好多钱……

周嘉说,你现在就在城里。

他的男孩说,那我去打工。

周嘉说,我挣钱养你。

他的男孩说,那我回乡下。

周嘉说,宝贝,听话。

他的宝贝说,不要这样叫我……

周嘉抱起男孩,进了屋,放在床上,调好空调,扯过被单一角盖在他肚子上。男孩睡下了,含糊地喊了一声,似乎是嘉,脸上的细绒毛好像闪着光。周嘉坐着床边看了一会,用手指隔着一厘米的距离描他稚嫩的眉眼。宝贝,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那年,他三十一岁,正当男人最好的风采,他的宝贝才十五岁,只是个半大少年,不懂爱情。

男孩成年那一年,不肯再继续读书,去了参军。周嘉送男孩去车站,山海人潮中,到处是送行的家属们的哭喊声。周嘉想到一句诗,万里长征人末还。

而他的宝贝倔强地走向远方。不肯留给他一个眼神。

在周家干了八年的老保姆方姨把行李从自家大雇主手里接过来递给小雇主,满心疑惑。她知道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父子,可实际上比一般父子还亲。

她见过周嘉小心地把熟睡的男孩抱回房,也见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横躺在周嘉胸口耍赖,两人亲密得像对兄弟。虽然也曾疑心,可他们近日却像是闹了别扭,想是大雇主不愿让男孩去参军受苦。

只有周嘉心里清明。他的宝贝说,嘉,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好。

为什么。

乡下不让这样的。要批斗的。

周嘉哭笑不得。

嘉,方姨说你是周家长孙,你要传宗接传的。

周嘉沉默了。

宝贝,你爱我吗?

他的宝贝不说话了。

那年,他三十四岁,他的宝贝十八岁了。

五年后,周嘉从火车站接回了他退役的男孩。在一片军绿色的海洋里,他一眼看到被一圈军装小伙包围在中间的他的男孩。他的男孩长大了,在军队里练出来的颀长健挺的身板,像只英勇的军用黑背。他的男孩笑着,憨厚地天真着,唤他阿爸。周嘉怔在了原地。

小队长红着眼圈向周嘉说明了一切。男孩是优秀的军人,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只是在最后的时刻,被敌方的震撼弹带飞,摔倒时伤到了后脑,智力从此停留在八岁的时候。

周嘉觉得自己应该庆幸,他们至少给他送回了一个完好的男孩和一身军装的荣誉。

男孩长成了男人,可是又变回了男孩。只是这样而已。

那年,他三十九岁,他的宝贝二十三岁,正好是他第一次见到男孩时的年纪。

周嘉放下了一切,包括他打拼多年的公司,带着他的男孩,回到了小山村。

村里渐渐传开了,一个男人带着他的傻儿子过日子,家里连个持家的女人都没有,实在可怜。

后来,周嘉和村里人相互有了走动,传言又转了风向,那男人身姿健挺,面貌正气,不像乡下人,那傻子也是个瘦高个,笑眯眼,看着挺正常的。

说亲的开始纷纷上门。

周嘉觉着这不是个事,于是给自家男孩买了个傻媳妇,养着。

再后来,有醉酒的浪荡汉子说看到那家的男人半夜把自己的傻儿媳妇抱出来,不知道干了什么。

又有不堪的流言传了出来,成了各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知是谁家的新妇说了一句:管人家是谁用,反正不都是他家的种吗?

众人静默,又恍然。嬉笑声里带着不明含意。

渐渐地,流言又淡了下去,新的话题总是不缺的。

只有夜半时分,周嘉房中的夜灯长明不灭,他的男孩不耐地挣动,阿爸,阿爸,细弱的唤声,猫叫一样。周嘉抚着他带着弹痕的背,安抚地重复,别怕,阿爸在这。

想起日光下,傻儿媳妇逐渐隆起的肚子。

周家的血脉也算传下去了,你不怨我吧。

阿爸?

宝贝,你爱我对吧。

阿爸……

我们就这样过吧。

阿爸,我困了。

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地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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